北京師范大學“畫報管窺·語圖流變”實踐隊——傳奇與新知:走進中國近現代新聞出版博物館
一、實踐紀實:傳奇與新知——《點石齋畫報》140年
7月9日和7月10日,北京師范大學“畫報管窺·語圖流變”調研隊來到了位于上海市楊浦區周家嘴路3678號的中國近現代新聞出版博物館。這個建館不到三年的專題類博物館新星,在近似波光水面的科技感外觀下藏有清末以來的圖書、期刊、報紙、唱片、名人手稿、生產工具等各類展品,為世人講述著中國近現代新聞出版的百余年發展史。
《點石齋畫報》發刊于1884年,登載4666幅作品,開啟了注重新聞性、圖文并茂的畫報體式。正值《點石齋畫報》創刊140周年之際,中國近現代新聞出版博物館聯合上海市歷史博物館(上海革命歷史博物館)共同舉辦展覽:“傳奇”與“新知”——《點石齋畫報》140年,于2024年5月18日至7月21日對公眾開放。實踐隊來到了博物館的五層臨展廳,在參觀細讀展覽、訪談策展人員孫清越老師、體驗展教活動、采訪現場觀眾以及聆聽學術講座中,觸摸晚清書刊的點滴歷史,感知今人對點石齋的紀念。
(一)躬行踐屢:特展細讀與展教體驗

圖1 展覽宣傳海報
為了全方面深入了解當前特展“‘傳奇’與‘新知’——《點石齋畫報》140年”,實踐隊首先參觀品讀了展覽的各個角落細節,接著前往體驗配套展教活動,在親身參觀與動手實踐中發現晚清畫報在當代的傳播轉化現狀。
展覽在進門處垂掛著四幅《點石齋畫報》初刊本封面樣式的簾幕,踏足其中仿佛已然徜徉在晚清報刊世界之內。展覽的第一單元為“《點石齋畫報》的誕生”,聚焦畫報的緣起,重點講解了石印技術的成熟、圖像市場的巨大潛力、點石齋印書局的早期積累等多重因素,如何共同促成了《點石齋畫報》的發刊。吳友如《申江勝景圖》中的《點石齋》可以說是講到石印技術時繞不開的一幅圖,展覽中最亮眼的設計之一就是將其做成了二維動畫特效,還原了點石齋石印工場的工作場景,讓落石、壓制、印刷等環節“動起來”,生動形象地解釋了石版印刷的各步驟。
展覽著重考慮了觀眾的“歷史代入感”,將《點石齋畫報》初刊本的架構不遺余力地展現給觀眾。《點石齋畫報》正文內頁采用著墨鮮明、吸水易干的連史紙,因此展覽貼心地設計了“觸摸”連史紙內頁手感的環節,某種程度上打破了傳統展柜中觀眾與文物的玻璃屏障,一點小細節足以見得策展人員的細致體貼。
展覽的第二單元是“《點石齋畫報》的內容”,以小專題的形式,將《畫報》具有典型意義的內容組團展示。下設專題有:真假新聞之謎、作為地標的上海、傳統題材故事、對世界的想象。此外,展廳中還設有多媒體和ipad,可用于觀看相關主題下的其他畫報內容。原始畫稿、原稿復制品、墻面上的圖像、多媒體中的圖像、作為展板背景的圖像元素,共同構成了多層次多樣化的圖像群。
展覽的第三單元是“《點石齋畫報》的影響”。《點石齋畫報》問世不久就引發了晚清的“畫報熱”,影響了其后約120種晚清畫報。《點石齋畫報》的寫實派圖畫也在形式或內容上對此后的年畫、連環畫、文學插畫、封面及插圖起到不可小覷的影響作用。除了申報館本身的在1897年的合集重印,《點石齋畫報》發刊以來不斷有機構對其進行選刊或重印,展覽選取了百余年來的重要版本進行展出和評說。可見,《點石齋畫報》的魅力跨越了時代,成為新聞出版史上的經典。
該展覽的一大亮點是稀見出版物云集。展覽精選近140年前的《點石齋畫報》《吳友如畫寶》原稿20余幅,還包括《格致匯編》《申報》《瀛寰瑣記》《四溟瑣記》《點石齋叢畫》《飛影閣畫報》《世界》等相關晚清書刊30余種,以及各時期不同版本的《點石齋畫報》,在新聞出版的視野里,重讀《點石齋畫報》的誕生、內容、影響,帶領觀眾回到歷史現場,為學者提供新的視角和研究可能。
展覽中,最為重頭、最有價值的展品當屬20張《點石齋畫報》原始畫稿。原始畫稿的尺寸為高一尺三寸四分、寬一尺六寸(約為現在的44.67×53.34厘米),原稿的大小是印刷后刊物大小的9倍作用。1884年6月4日《申報》刊登的《請各處名手專畫新聞啟》要求稿件“題頭空少許”,加之原稿上文字的拼貼痕跡,都能夠證明制作《點石齋畫報》底本并非一氣呵成,而是畫稿、文字、印章分開制作,再粘貼裝裱一體的。
在展覽期間,博物館還推出了豐富多彩的配套展教活動,包括石版印刷活動、中國古籍裝幀體驗、插畫燈籠制作活動等。實踐隊當天體驗到了“走馬觀畫——《點石齋畫報》插畫燈籠制作活動”。活動前的答題卡上有四道選擇題和一道展覽內容拍攝的題目,均為“傳奇與新知”展覽中介紹到的關于《點石齋畫報》的基礎知識。燈身紙面圖案選自《點石齋畫報》,分為五個主題:動物、建筑、民俗、燈會和上海景象,且每周圖案會變換。該活動的擬想群體當為兒童,能夠在尋找題目答案、動手制作燈籠中實現寓教于樂。
博物館方還制作了“傳奇與新知”展覽的配套文創,將《點石齋畫報》初刊本第一號的封面和《申江勝景圖》中的《點石齋》做成了文件夾,并將《點石齋畫報》中的幾幅代表性作品(《飛舟窮北》《氣球破敵》《巨鐘新制》《大花園記》《雅集名蕙》《別歲》)制作成明信片和印章。明信片使用有厚度的白卡紙張,圖像紋路凹凸有致,拿在手里精美厚重。這也可見博物館在文創產品制作層面,為發掘《點石齋畫報》創造性轉化的路徑方法上做出的經營努力。
(二)策展故事:對話展覽負責人孫清越老師

圖2 實踐隊隊員正在采訪孫清越老師
實踐隊非常幸運地邀請到了中國近現代新聞出版博物館展陳部的工作人員孫清越老師,并與孫老師展開了一場長達一個小時的深入訪談,得以揭秘“傳奇與新知”展覽從無到有走過的歷程。
本次展覽聚焦“傳奇”與“新知”,孫清越老師表示,這兩個主題詞的確定與展覽本身的內容有關。“新知”指《點石齋畫報》在晚清時期傳播了一些對當時人來說比較先進的觀點,內容兼有知識性和新聞性;“傳奇”這個詞可能有些夸大,但也能形容《點石齋畫報》在當時的影響,可以將其理解為畫報中的傳奇故事。孫清越老師也講道,《點石齋畫報》相關的主題展覽已不是第一次舉辦,該展覽并不滿足于單純將材料呈現給觀眾,而是設計了一條線性故事線,從新聞史、印刷史、出版史的角度鋪陳畫報發展史:從“點石齋”的誕生與“毫厘不爽”的石印技術,到《點石齋畫報》圖文描繪的大千世界,再到畫報風行的讀圖時代。展覽回望百年前的晚清社會,重構對當時西學東漸熱浪與海派文化生成的想象,為《點石齋畫報》的閱讀和探討提供不同角度的視覺注腳。
在問及展覽設計理念時,孫清越老師特別講道,本次想使觀眾感受到的就是:“如果你是一個清代讀者,在你首次拿到這份畫報時,會看到什么樣的欄目,欄目中會有什么樣的信息,這些信息又是如何發展、如何建構的——我們希望這次展覽能夠讓觀眾代入當時的歷史現場來看這些內容,而不是以一個現代人的身份來進行思考。”實踐隊也表示非常認同這種還原歷史現場的理念,只有還原《點石齋畫報》初刊本的原始架構,我們才能了解點石齋的真正面貌與全部意義,將《點石齋畫報》看作晚清上海文化藝術的綜合場域的產品。
比起成品刊物,《點石齋畫報》的原始畫稿具有別樣的藝術價值和研究意義。孫清越老師談道:“原稿上面有編輯的痕跡,對于專業觀眾來說,他們能從痕跡中考察到很多歷史細節和歷史信息。我們只借到了20張原稿,但如果這些原稿都公布出來或者能獲得更多的開源信息的話,對于現在一些回答不出來的問題其實會有很多幫助。”而對于業余觀眾來說,也能從原稿中獲取一定的信息,“像我們現在把原稿拿出來給觀眾看,大家就很容易理解畫報制作的過程存在拼貼的痕跡,編輯去做編輯的事情,畫家去做畫家的事情,某一個人負責把它們做的事情組合粘貼在一起,也就是有這么一個組稿的過程。原稿不公布的話,大家就不了解這件事情,就可能會爭論它的制作過程,可能有的人會認為文字是不是都是畫家寫的,我們看刊載的成品就會有這種聯想,但看到原稿就不會。”
此外,本次展覽特別關注到了印刷發展對于畫報誕生提供的技術基礎。如此關注印刷技術,一是因為印刷特征直接影響了畫報體式的誕生和《點石齋畫報》的刊物設置;二是考慮到以往展覽都以《點石齋畫報》畫面為主,對石印技術講得不甚清楚,而印刷技術本身就是新聞出版博物館的特色和強項,策展人員希望觀眾在觀看展覽是能夠在了解印刷技術方面有所收獲。
本次展覽是《點石齋畫報》創刊140周年的紀念展。在訪談的最后,孫清越老師也與實踐隊談到了今人紀念點石齋的意義:“我們自己的新聞出版史里面,有意思的東西很多,我們需要把它們重新挖掘出來,重新拿給現在的觀眾去看。另一方面這也有利于我們去整理自己的館藏,如果館藏不整理,那也只是在我們的收藏里藏著,但如果把它們拿出來公布,就參與到了現在文化生產的一部分了,能夠重新被觀眾認識,重新傳播出去了。此外,上海本來就是近代新聞生產的重鎮,我們既然立足在這片土地上,就要用我們博物館的特色,聯合相關領域的學者,讓大家一起參與進來去做文化內容的生產和推廣。”孫老師從博物館工作人員的立場出發,表示自己不會以一個現代文化傳承者的身份自居,卻會立足“產、學、研”三個維度中“產”的位置,做好博物館生產方的角色。
非常感謝孫清越老師能夠給實踐隊這樣一次學習交流的機會!采訪結束后,實踐隊隊員與孫清越老師在展覽前合影留念。
(三)求其友聲:問卷采訪現場觀眾
為了了解本次展覽的觀眾反饋,實踐隊提前準備了觀眾訪談提綱和電子問卷,并在實踐當天對現場觀眾進行了采訪問答,樣本量為31人。
前來參觀“傳奇與新知”展覽的觀眾以18-45歲的青壯年群體為多,學生群體占據半數,大部分為上海本地人,也有來自浙江、江蘇、湖北和北京的觀眾。不到10%的觀眾前來參觀展覽的目的是用于專業研究,約有40%的觀眾是因為對晚清畫報書刊感興趣而想來進一步了解,還有約40%的觀眾是偶然遇到此展覽。關于晚清畫報與當今時代的圖文關系思考,觀眾反響熱烈,不少觀眾表示對這一問題深有感觸。在實踐隊調研到的31位觀眾中,有16位平時閱讀書籍時傾向于閱讀純文字書籍,有15位則傾向于閱讀圖文書籍,二者基本持平。接著詢問觀眾平時獲取信息依靠的媒介時,比例最高的三個選項分別為:視頻影像、圖文報道推送、純文字內容。進一步深入追問觀眾是否認為“當今時代視覺文化已形成了某種霸權,而文字和傳統文學已處于失落地位”時,約58%的觀眾認為“否”,給出的理由有“文字與視覺媒介可以相互輔助”“傳統文學有它的優勢,完全可以結合視覺展示”“有厚度的文字和傳統文學永遠不會落幕”“文字是我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有一定趨勢,但目前還不是完全霸權”等等;約41%的觀眾選擇“是”,給出的理由有“這就是現實”“生活節奏太快”“實體書店明顯減少,紙質書籍大幅滯銷”“在這個信息流的年代,日常看到最多的是視覺方面的內容,相比于傳統的文學和文字,大家更愿意看到的是簡單易懂的視覺文化”等等。

圖3 實踐隊隊員采訪現場觀眾
(四)石印技藝:許靜波老師講座學習
除了展覽本身、配套展教活動、文創產品,博物館還為“傳奇與新知”展覽推出了一系列講座活動。已經舉辦的講座有7月6日陳建華教授的《<點石齋畫報>與上海都市奇觀》,實踐隊此次前往上海恰好趕上7月10日許靜波教授的講座《從技術到藝術——石印入華兩百年的三次轉型》。
本次講座,許靜波老師為聽眾梳理了石印技術進入華語文化圈兩百年來的技術演進、產業化發展、市場競爭、展業轉型,以及理論研究視野的嬗變,并就一些具體的展品細節和聽眾現場展開討論。
許靜波老師介紹道,石印技術是一種化學印刷而非物理印刷,利用水油不相溶的原理,收到冷熱干濕的影響。石印的第一次轉型是其產業化,中國濫觴期的石印書主要是服務于宗教傳播的,而后進入發展期,便印制了《英華字典》《康熙字典》等各類字典,在同文書局后逐漸形成石印風潮,用于印制賬冊、書刊、日常表格、戲曲腳本、繡像小說等各類內容。石印的第二次轉型是分眾經營與進一步產業化,19世紀的最后三十年,在整個書籍印刷中,石印非常興盛,而到了20世紀后石印逐漸衰落。石印的第三次轉型是由產業走向藝術,在建國初期,石印書業的近代性消失,其盈利性、綜合性和私營性被取消,石印走向了版畫藝術。
對此,實踐隊隊員向許靜波老師提出疑問:“石印從技術變為藝術,是否意味著一種審美降級,還是只是復古思潮的影響?”許老師答道:“這個世界并不存在所謂的優劣之分,要看在怎樣的前提和目的之下去討論問題。技術的目的是實現產業化和賺取利潤,而藝術在于不計成本的創作、精益求精。出于不同目標的生產帶來了邊界的模糊性,但技術和藝術始終是在互動的。”
最后,實踐隊隊員與許靜波老師進行了簡單交流并合影留念。

圖4 實踐隊與許靜波老師合影
兩天時間內,實踐隊在展覽歷史的罅隙中細細凝望點石齋的沉浮起落,在與策展人員的對談中共同紀念《點石齋畫報》創刊的140周年,在學術講座中探察石印從古至今的轉型歷程,在與大眾的交流中求得友聲與共鳴。接下來,實踐隊還將前往上海市歷史博物館和上海圖書館,在更廣闊的天地和現實的視域下,走過點石齋在上海的前世今生。
二、感悟收獲:今人何以紀念點石齋?今日何以面對圖文媒介?
實踐隊來到中國近現代新聞出版博物館,隊員們通過參觀展覽、采訪策展人員孫清越老師、體驗展教活動與采訪現場觀眾,觸摸晚清書刊的點滴歷史,調查今人對點石齋的認知與記憶。在調研過程中,實踐隊隊員也開始思考:今人何以紀念點石齋?今日何以面對圖文媒介?
無論是在北京時的線上理論調研,還是來到上海后的實地調研,實踐隊都明顯感受到并且不得不承認,相比于經典文學作品,以《點石齋畫報》為代表的晚清畫報對于大眾來說是小眾生僻的存在。但這并不意味著點石齋不值得今人紀念,“小眾生僻”也并不天然地意味著它應該淡出今人的視野而被遺忘。就像孫清越老師在訪談最后說的那樣:中國的新聞出版史中有很多有意思的東西,我們需要把它們挖掘出來,重新拿給現在的觀眾去看,參與到現在文化生產之中,讓晚清畫報能夠重新被觀眾認識,重新傳播出去。上海本就是近代新聞生產的重鎮,對于立足在這片土地的人們來說,不論是博物館,還是研究者,抑或大眾,都應當利用這里的特色收藏和地域優勢,在產、學、研三個維度中扮演好各自的角色,聽到彼此的共鳴與呼聲,共同到文化內容的生產和推廣之中去。
而當我們向策展人員和觀眾詢問當今時代圖文關系的問題時,也很驚喜地發現,大多數人并不認為所謂的“視覺文化”已成為一種“霸權”。文字是一種精確表意的實質性符號,而圖像是一種模糊表意的虛指性符號。文字本身也是從圖畫記事演變為圖畫文字,而后產生出象形文字,進而發展出表意文字和表音文字,可見圖與文之間雖然互有區別卻具有“親緣關系”和天然的可溝通性。不少采訪對象都指出,圖像和文字并不沖突,而是可以相互輔助、相互結合的。當今時代信息科學技術發達,所以才有了豐富的圖文報道、長視頻、短視頻、電影等等媒介,這是機械復制時代、數字時代技術革新所帶來的必然結果。社會發展帶來了“視覺文化”在當今比曾經任何一個時代都要突出的特點,但遠沒有達到視覺媒介獨占霸權的地步。研究圖文關系、圖文書刊,并非要一味尋找圖文差異,而是追求圖文互證、圖文結合,也即“圖文的良性互動”。
回到晚清畫報,歷史只對今人有意義,在《點石齋畫報》創刊一百四十周年的紀念之際,畫報本身早已成為故紙堆,報上的新聞時事也已然時過境遷,唯有后人的傳播轉化和學術建設才能讓這一新聞出版史上的經典之作重新煥發光彩。